夏日午后的院落里,阳光如沸汤泼洒,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,祖母的竹椅在墙角发出轻微的吱呀声,她佝偻着背,手里捏着几片深红的指甲花叶,混着明矾,在粗瓷小钵里细细捣磨,那深红的花瓣在杵下渐渐化为黏稠的赤泥,一股清苦又微涩的草木气息弥漫开来,像被阳光晒透的泥土与露水蒸腾出的混合体。 “来,奶奶给你画个花。”祖母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拉过我的小手,她用细竹签蘸取那暗红的泥浆,小心翼翼地点在我的指甲上、手背上,那汁液凉丝丝的,带着泥土的腥气,慢慢渗入皮肤,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,我屏住呼吸,看着她灵巧的手指如蝴蝶般翻飞,在小小的指甲上勾勒出细密繁复的花纹——几瓣简陋却生动的红花,几片舒展的绿叶,笨拙却充满生命力。 画好的指甲不能立刻碰水,要等它彻底干透,结成一层薄薄的暗红壳子,我总忍不住偷偷用手指去抠,那层红壳便簌簌剥落,露出底下浅淡的粉色,像初绽的花瓣被风雨打湿了边角,祖母见了也不责骂,只是笑着摇头:“性子急,这花可不喜欢急脾气。”她摘下几朵新鲜指甲花,别在我的发间,那深红的花瓣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,像一簇小小的火焰,在乌黑的发间跳跃。 指甲花学名凤仙,乡野间随处可见,它不挑土壤,不择风雨,在墙角、篱边、甚至瓦砾缝里都能蓬勃生长,细长的茎秆直立着,披着细密的绒毛,卵形的叶子翠绿欲滴,边沿有细小的锯齿,夏日里,它开出成串的花朵,有深红、粉白、紫红,花瓣单薄却娇艳,像少女羞红的脸颊,风一吹,花枝便轻轻摇曳,散发出淡淡的甜香,引来蜂蝶流连。 我们这些孩子最爱的,便是摘了指甲花,学着祖母的样子互相“画花”,几个小伙伴围坐在树荫下,每人捧一把刚摘的花,混着明矾捣烂,你帮我画,我帮你画,指尖、手背、脚踝,到处都染着深浅不一的红痕,有的孩子画得歪歪扭扭,像一团揉皱的纸;有的则精心勾勒,像模像样,我们举着画满花的手,在阳光下炫耀,看谁的花最鲜艳、最持久,笑声混着草木的香气,在夏日的空气里荡漾开来,连知了也忍不住凑热闹,在一旁“知了知了”地叫个不停。 傍晚时分,夕阳给院落镀上一层暖金色,我坐在门槛上,看着手背上的指甲花慢慢褪色,那红色像被时光悄悄吸走,只剩下淡淡的粉痕,最终消失无踪,可那花带来的快乐,却像夏日的蝉鸣,在记忆里久久回响,我忽然明白,指甲花的美,不在于它能停留多久,而在于它曾用最质朴的方式,为我们单调的童年,染上了最鲜活的色彩。 祖母早已不在,院落里的指甲花也疏于打理,可每当我看到路边那些倔强生长的深红小花,总会想起那个阳光灼热的午后,想起祖母布满皱纹的手,想起指尖上那抹转瞬即逝却无比鲜亮的红,那抹红,是童年的印记,是时光深处永不褪色的芬芳,像一首朴素的歌,在岁月的长河里轻轻吟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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