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台那盆令箭荷花,今晨又开了。
不是热烈的绽放,而是一种带着晨露的、近乎羞怯的舒展,深褐色的扁平“令箭”状茎片,像一柄柄收拢的古剑,顶端却突然“迸”出一朵花——粉白的花瓣,边缘泛着淡淡的胭脂红,质地如薄绢,又似晨雾,在晨光里半透明地颤着,花蕊是嫩黄的,顶着细密的花粉,几只小蜜蜂围着“嗡嗡”转,倒衬得这花愈发清寂,像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舞者,刚从月色里退场,还带着一身凉薄的仙气。
初识令箭荷花,是在外婆的老院里,那时我不过七八岁,总爱蹲在花架下看它,它的茎片不像寻常绿植那般圆润,而是扁平带棱,边缘有波浪状的缺口,像被谁用剪刀精心裁过,又带着几分野性,外婆说:“这花性子烈,不爱热闹,偏要夜里开。”我那时不懂,只当是外婆的哄骗,直到有年夏夜,我半夜起夜,路过花架,猛地瞥见一团白光——竟是令箭荷花开了!
那花大得惊人,直径足有二十厘米,花瓣层层叠叠,像一只停驻在茎片上的白鹤,月光洒下来,花瓣边缘的粉红被照得发亮,花心深处散着幽幽的香,不似玫瑰的浓烈,也不似茉莉的甜腻,是带着凉意的清芬,混着泥土的腥气,倒让人想起山涧边的野兰,我屏住呼吸不敢靠近,生怕惊扰了这场“月下之约”,待到天蒙蒙亮,我再跑去,花瓣已微微合拢,边缘开始泛黄,像一场盛大的舞会散场后,留下的凌乱而怅惘的衣袂,后来才知,令箭荷花本就是仙人掌科的“夜行者”,昼伏夜出,花期不过短短数小时,却用尽全力,将一生的绚烂都压在深夜里绽放。
它性子“烈”,不仅在于花期短,更在于“挑剔”,外婆总说,它不爱“伺候”:土要疏松透气的,水多了烂根,少了又蔫;阳光太足晒得茎片发黄,太阴又不开花;连花盆都不能太大,否则光长“叶子”(其实是茎片),不开花,有年我贪心,给它施了浓肥,结果几片茎片直接烂了,急得我直掉眼泪,外婆却没骂我,只是把烂掉的茎片削掉,换上素净的土,说:“花和人一样,太宠反而不活,得给它点‘自由’。”后来我慢慢懂了,这“烈”不是娇气,是骨子里的清高——它不讨好谁,也不迁就谁,只按自己的节奏活着,土也好,肥也罢,不过是外物,真正让它扎根的,是那份“我自盛开”的执拗。
去年搬家,我执意把这盆令箭荷花从外婆院里带回,起初它并不适应,新家的阳台朝西,下午的太阳毒得很,茎片晒得发蔫,花苞也总在半路掉落,我学着外婆的样子,用遮阳网挡住强光,浇水只浇“半截水”,连花盆都换了个小号的陶盆,渐渐地,茎片挺直了腰杆,去年夏天,竟一连开了五朵,依旧是夜里开,依旧是那股清冽的香,只是这次,我不再只是“看花”,而是会坐在花架下,等它开,等它谢,像等一位老友赴约。
有人说,令箭荷花像“昙花一现”,我却觉得,它比昙花多了几分韧劲,昙花是“刹那芳华”,开时惊心动魄,谢时干脆利落;令箭荷花却年年岁岁,在“令箭”般的茎片上积蓄力量,哪怕不开花,那深褐色的扁平茎片也像一柄柄沉默的剑,立在盆中,带着不妥协的姿态,它不争春,不夺夏,只在夏末秋初的夜里,悄悄地开,静静地香,像极了那些不事张扬却内心丰盈的人——或许没有惊艳的外表,却有自己的坚持和热爱,在自己的方寸之地,活成一道清绝的风景。
今晨的花,到中午已完全合拢,花瓣边缘的粉红褪成了淡白,像一位舞者收起了衣袖,但那股清冽的香,还留在空气里,我看着茎片上未干的水痕,突然想起外婆的话:“花开了是福气,谢了也没关系,明年还会再开。”是啊,生命本就是一场盛大的绽放与凋零,重要的不是开多久,而是有没有在属于自己的时刻,拼尽全力地美过。
就像这令箭荷花,月下独舞,清绝而热烈,短暂却永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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