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年岁末，寒霜如粉，将天地涂抹得一片肃杀，院墙边，两株并排的石榴树早已褪尽繁华，只余下虬曲的枝干，在冷风中瑟缩着，仿佛一对沉默的老人，相互依偎着抵御岁月的严寒，它们脚下，一方斑驳的石阶旁，两只粗陶花盆并肩而立，盆里积着薄薄一层雪,像两顶过早戴上的白帽。
名字取得极好，极富民间智慧与吉祥寓意，它们并非什么名贵品种，只是最寻常的朱顶红， bulbs（鳞茎）饱满，叶片肥厚，一到春天，便会从中间抽出粗壮的花葶，顶端接着便是一对硕大艳丽的花朵，那红，不是娇嫩的粉，也不是深沉的紫，而是带着一种泼辣的生命力，像燃烧的小喇叭，也像少女羞红的脸颊，热烈而奔放，一盆两朵，成双成对，故得名“对对红”，在物质匮乏的年代，这寻常的花卉，却是家家户户窗前案头不可或缺的春色,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朴素期盼。
犹记儿时，每逢春节前夕，父亲便会将这对“对对红”从院里搬回屋里，放在温暖的窗台上，那时，它们还只是两盆光秃秃的鳞茎，像两个熟睡的婴儿，父亲会小心翼翼地剥去外面干枯的皮膜，换上疏松肥沃的土壤，浇透水，然后便是一段充满期待的等待，孩子们总是等不及，每天都要扒着窗台看上好几回，嘴里念叨着：“对对红，快开花，开了花我就长大。”
终于，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，那紧裹着的、绿中透着红的“小火箭”顶端，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，仿佛积蓄已久的力量在这一刻迸发，花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生长，几天工夫，便亭亭玉立起来，紧接着，花瓣便如羞涩的少女般，一层层缓缓舒展开来，先是外层的几片，舒展成优美的弧线，露出里面更娇嫩的花瓣，当最后一瓣完全绽放时，那对饱满圆润、色泽如火的便呈现在眼前，它们紧紧相依，仿佛在窃窃私语，又像在共同宣告春天的到来，那股浓郁的、带着丝丝甜意的花香，弥漫了整个屋子，也弥漫了整个童年，我们兄妹几个会围着花盆，指着那对红艳艳的花朵，笑得合不拢嘴,仿佛自己也成了那对幸福的花朵之一。
后来，我们渐渐长大，离开了家乡，去往更广阔的世界，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里，也见过无数娇艳的鲜花，玫瑰的浪漫，百合的高雅，菊的清幽……它们各有各的风姿，却总也唤不回童年时面对“对对红”的那份纯粹的喜悦与激动，或许是离乡日久，那份对故土的眷恋,便悄然寄托在了这寻常的花卉之上。
去年春天，母亲在电话中说，那对“对对红”又开花了，还是那么红，那么旺，我仿佛透过电话线，看到了那两株熟悉的身影，在老家的院子里，沐浴着春光，热烈地绽放着，那一刻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，眼眶竟有些湿润，我知道，那不仅仅是两盆花，那是母亲的牵挂，是童年的记忆,是根植于血脉中的乡愁。
又到了岁末寒时，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两只粗陶花盆，看到了那对在风雪中相依的石榴树，更看到了那即将在来年春天，再次热烈绽放的“对对红”，它们或许平凡，或许不为人瞩目，但它们用最质朴的方式，诠释着生命的坚韧与美好，承载着最朴素而深厚的情感——那是成双成对的喜悦，是生生不息的希望，是无论走多远,心中都牵挂的那一抹故乡的红。
对对红，开不败的乡愁,红遍岁月的温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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