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的风掠过村口的老井,总带着一股清苦的草木香,井沿旁那棵三人合抱的楸树又开花了,紫色的喇叭状花朵缀满枝头,像一群振翅欲飞的蝶,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,这棵树在我记事时就立在那里,树皮皴裂如老人的手掌,却总在风雨后挺直腰杆,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,守着村庄的晨昏,也藏着岁月的故事。
楸树之名:从《诗经》里走来的木中良材
“树之榛栗,椅桐梓漆,爰伐琴瑟。” 《诗经·鄘风·定之方中》里的“椅”,便是楸树的古称,古人认为“楸,美木也”,其名最早见于《山海经》,称“楸”,后因其木纹细腻如“虬”,又称“木王”,在漫长的农耕文明里,楸树始终是“百木之长”:从商周的青铜器模具,到秦汉的宫殿栋梁,再到唐宋的家具案几,都能见到它的身影。《齐民要术》中记载,“楸叶大而粗,白色,理好,宜作辇板、乐器”,足见其质地之优。
楸树的生长极慢,有“十年能成栋,百年方成梁”的说法,正因如此,它的木质坚硬如铁,纹理通直美观,色泽深紫近墨,握在手里沉甸甸的,仿佛能攥住时光的重量,老木匠常说:“楸木不打漆,自有千年香。” 楸木家具历经岁月打磨,不仅不会变形,反而会愈发温润,木纹间流淌的,是光阴沉淀的质感。
岁月之痕:乡村记忆里的活图腾
在北方乡村,楸树总与“根”紧密相连,谁家孩子出生时,长辈会在院里种一棵楸树,盼着它像孩子一样茁壮成长;谁家老人离世,又会在坟前栽一棵楸树,让生命在泥土里延续,这种“生而种树,死而守树”的习俗,让楸树成了乡村的“生命树”。
我记忆里的楸树,是孩子们的“天然乐园”,春天,它的嫩芽像雀舌一样拱出枝头,我们摘下来嚼,一丝清苦过后,是淡淡的回甘;夏天,浓密的树冠撑开一片绿荫,我们在树下捉迷藏、弹玻璃球,听老人讲“楸树辟邪”的故事;秋天,它的果实叫“楸角”,长长的、绿绿的,我们捡来串成项链,挂在脖子上当“宝贝”;冬天,落尽叶子的枝桠直指天空,像一幅遒劲的素描,风一吹,干枯的果实“噼啪”作响,是冬天里最清脆的声响。
最难忘的是楸树花开的时节,紫色的花朵一串串垂下来,像倒挂的风铃,引得蜜蜂嗡嗡地围着转,母亲会摘些新鲜的花朵,拌上面粉油炸,金黄的“楸花饼”咬一口,酥脆中带着草木的清香,是童年最奢侈的美味,母亲早已不在,那棵院里的楸树也因修路被砍了,但每年初夏闻到楸花香,眼前总会浮现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,那香味,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愁。
风骨之赞:不与群芳争春的木中君子
楸树的美,从不张扬,它不像桃李那样在春天争艳,也不似枫槭在秋天夺目,它总是沉默地生长,春生夏长,秋收冬藏,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向上扎根、向上伸展上,它的树干通直挺拔,从不旁逸斜出,像一位谦谦君子,正直而不屈;它的叶片浓密翠绿,背面泛着一层白霜,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,透着一股倔强的生命力。
古人说:“楸树以本之故,得其坚厚;以花之故,得其芳华。” 这份“坚厚”与“芳华”,正是楸树的风骨,它耐寒耐旱,不择土壤,无论是贫瘠的山坡,还是肥沃的平原,都能扎下根去,长成参天大树,即便在恶劣的环境中,它也从不抱怨,只是默默地生长,用年轮记录岁月的沧桑,用枝叶守护脚下的土地。
楸树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,取而代之的是速生的杨树、经济价值高的松树,但在一些古老的村落、废弃的庭院里,依然能看到老楸树的身影,它们孤独地立在那里,树皮上布满苔藓,枝桠间筑着鸟巢,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,静静地注视着这个飞速变化的世界,风吹过,树叶沙沙作响,仿佛在诉说着那些关于生长、关于坚守、关于岁月的故事。
又是一个初夏,我在郊外的小路上,偶遇一棵新栽的楸树,年轻的树干还带着移植时的伤痕,却已长出嫩绿的新芽,我伸出手,轻轻抚摸它粗糙的树皮,仿佛能感受到它体内涌动的生命力,或许,楸树从未离开过我们,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活在我们的记忆里,活在那些关于匠心、关于乡愁、关于风骨的故事里,像一位沉默的君子,在岁月深处,静静生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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