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南方温热的乡野间,荔枝树是大地捧出的绿焰,也是岁月深处沉默的见证者,它不像榕树那般虬曲盘踞,也不似木棉那般挺拔孤高,荔枝树自有它的风骨——树干粗粝如老农的手掌,皲裂的纹路里嵌着南国的风雨,枝桠却舒展得像少女扬起的裙裾,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,春日里,新叶抽芽,嫩绿得几乎能掐出水来,一簇簇堆叠在枝头,把整棵树都染成了流动的翡翠。 等到了暮春初夏,那些细碎的绿意里便悄悄藏了心事,米白色的荔枝花碎星似的缀满枝桠,不张扬,却自有暗香浮动,蜜蜂是最殷勤的访客,嗡嗡地围着花盘打转,连风都染了甜丝丝的气息,花期不长,十几天便谢了,化作春泥,却在枝头留下青涩的小果,像一串串未点亮的小灯笼,在风中轻轻摇晃。 最是盛夏荔枝红时,整棵树都成了沸腾的蜜罐,果实从青绿转为嫣红,一颗颗饱满圆润,红得发紫,像极了南国少女脸颊上的羞晕,它们密密匝匝地挤在枝头,压得枝桠都弯了腰,仿佛在向大地炫耀这份甜蜜的馈赠,这时候,村里最热闹的事便是摘荔枝,孩子们扛着竹篾筐,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,小心翼翼地探出手,指尖触到果实的瞬间,那层薄薄的壳便轻轻一裂,露出晶莹如玉的果肉,汁水几乎要溢出来,大人在树下仰着头,叮嘱着“慢点摘,别碰坏了”,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,刚摘下的荔枝还带着太阳的温度,剥开壳,放进嘴里,甜汁在舌尖炸开,带着一丝微酸的回甘,那是独属于夏天的味道。 我总记得老家院角那棵老荔枝树,据说是爷爷的爷爷种下的,树干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,却依旧年年结果,果子比别处的更甜,更香,小时候,我最爱躺在树下的竹床上,透过浓密的枝叶看天光流转,听蝉鸣与树叶沙沙声交织,奶奶会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荔枝坐在旁边,一边给我扇着蒲扇,一边讲她小时候爬树摘荔枝,被蜜蜂蜇了也不肯下来的糗事,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,在她银白的发丝上跳跃,荔枝的甜香混着奶奶身上的皂角味,成了我童年最温暖的底色。 后来我离开故乡,去往北方,北方的冬天漫长而寒冷,偶尔在超市里看到荔枝,总是被冰得硬邦邦,没了记忆里的鲜活,直到去年夏天回乡,又站在那棵老荔枝树下,才发现它依旧枝繁叶茂,只是树干上多了几道更深的沟壑,像爷爷额头的皱纹,表弟爬上树摘荔枝,熟练得像小时候的我,把一串串红玛瑙似的果子扔下来,我在树下接着,剥开一颗,汁水顺着指缝流下,还是记忆里的甜,只是多了几分时光的厚重。 原来,荔枝树从不言语,却把岁月的滋味都藏进了年轮里,它看着孩子长大,看着老人鬓角染霜,看着村庄从泥墙瓦屋变成小楼林立,却依旧固执地在每一个夏天,捧出最甜的果实,那甜,是土地的馈赠,是时光的沉淀,更是游子心中永远也忘不掉的乡愁,每当我想起那棵老荔枝树,仿佛还能闻到夏风里的甜香,看到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的光斑,听见奶奶温柔的笑声——那是故乡的味道,是刻在生命里,永远不会褪色的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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