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株鹰爪花,是自外婆家后院那片荒芜中兀自挺出来的异类,老屋墙角早已被岁月侵蚀出斑驳的裂痕,然而它偏就在这砖缝之间,以几近扭曲的姿态奋力挣出,灰褐色的藤蔓虬结缠绕,恍若铁铸的利爪,深深攫住了残垣断壁,风过处,枝叶簌簌作响,倒真似有某种生灵在暗中磨砺着它的爪牙。 初识其名,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,阳光炽烈,我蹲在墙根,好奇地凝视着这丛倔强的生命,外婆拄着拐杖慢慢踱来,浑浊的眼睛却亮了起来:“是鹰爪花呢。”她布满皱纹的手轻抚过那嶙峋的枝干,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敬畏,“你看这爪子,多硬气,像老鹰的利爪抓着石头,连风都吹不倒它。”我顺着她的指尖望去,那枝节确实生得奇特,一节节膨大,顶端分叉,尖锐地指向天空,带着一种原始而粗犷的力量。 鹰爪花的花期,是在这暑气蒸腾的盛夏,当别的花草都在烈日下慵懒地垂下头颅时,它却在这片沉寂中,猝不及防地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,那些花苞,起初是紧裹着的,暗红中透着几分深沉的紫,像一颗颗被精心包裹的宝石,一旦盛开,便猛地挣脱束缚,露出里面艳如凝血的花瓣,花瓣肥厚而富有光泽,边缘微微卷曲,中心簇拥着一蓬金黄色的花蕊,宛如喷溅而出的火焰,又似凝固的鲜血,在灰绿色的枝叶间燃烧,张扬而热烈,花香并不馥郁,却带着一股清冽的甜意,丝丝缕缕,穿透了夏日的燥热,弥漫在空气里,引得蜂蝶翩跹。 我曾亲眼见过一只蜜蜂,被这血蕊深深吸引,它小心翼翼地落在花瓣上,钻进那金黄的花蕊深处,贪婪地吮吸着花蜜,那一刻,鹰爪花那看似凌厉的“鹰爪”,此刻却化作了最温柔的臂膀,小心翼翼地拥抱着这小小的生命,我忽然觉得,这花的美,并非只有凌厉与张扬,更有着一种内敛的慈悲与包容,它用最坚硬的外壳,守护着最柔软的内心,如同一个历经沧桑的勇士,心中却仍藏着一份未泯的温柔。 后来,我读到一些关于鹰爪花的记载,才知它不仅姿态独特,其根、茎、乃至果实,在传统医学里竟也占有一席之地,其味苦辛,性温,据说能祛风活络,散瘀止痛,原来,这看似柔弱的花朵,竟也蕴藏着治病救人的力量,它的“爪”,不仅是攀援的工具,更是守护生命的武器,这让我更加确信,鹰爪花的美,是立体的,是深刻的,它既有外在的惊鸿一瞥,更有内在的风骨与价值。 外婆早已不在,老屋也早已颓圮,那片后院更是被野草彻底淹没,但我时常会想起那株鹰爪花,想起它在荒芜中挺立的身姿,想起它在夏日里怒放的血蕊,它教会我,生命的力量,从不在于顺境中的繁花似锦,而在于逆境中的坚韧不屈;真正的美丽,也从不只有娇柔的容颜,更有那份历经磨砺后,依然能绽放光芒的勇气与担当。 鹰爪花,这以利爪攀援、以血蕊惊艳世间的生命,它在我心中,早已不仅仅是一株植物,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——一种在困顿中不屈,在沉默中爆发,用最坚硬的姿态,守护着最柔软的初心,最终绽放出惊心动魄之美的生命力量,它如鹰之爪,锐利、坚韧,更如花之蕊,热烈、深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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