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的小院,是童年最广阔的乐园,院角那棵老梨树,虬枝盘曲,每年春末,便缀满细碎的白花,风一吹,便下起一场温柔的香雪,而就在梨树旁,沿着斑驳的土墙,不知何时起,攀援着一株不起眼的藤蔓,它不开娇艳的花,只结出米粒大小的青果,涩口不堪,唯有到了夏末秋初,那些青果才仿佛被谁悄悄施了魔法,一点点浸染上蓝,渐渐深邃,最终凝成一颗颗饱满的、近乎墨蓝的宝石,密密匝匝地垂挂在藤蔓上,像一串串用深蓝丝线串起的珠帘,在午后的阳光下,泛着幽幽的、神秘的光泽,那便是我童年里的“一串蓝”。
那时的我,总爱仰着小脸,痴痴地望着那一串蓝,它们不像樱桃那般招摇,也不似苹果那般饱满,却有着一种沉静内敛的美,偶尔有胆大的鸟儿,啄食一两颗,便“扑棱棱”飞走,留下一串晃动的蓝影,更添几分生机,我曾偷偷摘下一颗,放进嘴里,一股极酸极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,刺激得我直吐舌头,却也让我记住了这独特的“蓝”。
真正让我领略到这“一串蓝”的韵味,是在外婆的手中,外婆会选一个阳光正好、微风不燥的日子,小心翼翼地将那一串串饱满的蓝靛果摘下,放入竹篮,她便坐在老梨树下的藤椅上,开始她神奇的“魔法”,她将蓝靛果洗净,放入石臼中,用木杵一下一下地捣烂,那浓郁的、带着清香的蓝色汁液便慢慢渗出,染满了石臼,也染上了外婆粗糙的手指,那蓝色,比天空更纯粹,比深海更温柔,带着阳光的温度和泥土的芬芳。
捣好的蓝靛果,外婆会用纱布过滤出汁水,再加入少许明矾,便成了最天然的染料,她染过旧衣服,将我磨白的布鞋染得焕然一新;她还会用这蓝汁蒸米,蒸出的“蓝靛糕”,带着淡淡的草木香,入口微甜,带着一丝清爽的酸,是夏日里最解暑的佳肴,而我,最爱看的,便是外婆将染好的布匹晾晒在院中,那一片蓝,在风中轻轻飘扬,仿佛将整个夏天的天空都剪裁下来,揉进了这方寸之间。
后来,我离开了外婆的小院,去往更广阔的天地,城市的霓虹再绚烂,也寻不到那一串纯粹的蓝,偶尔在水果摊上看到相似的蓝靛果,包装精美,价格不菲,买来一尝,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——少了老梨树的荫蔽,少了石臼捣碎的声响,少了阳光下外婆慈祥的笑脸,少了那份融入了岁月沉香的、独一无二的“蓝”。
岁月流转,外婆早已不在,老梨树也因一次台风倒下,小院也几经易主,那株攀援的藤蔓,是否还在某个墙角,默默生长,在秋天里,依然结出一串串深邃的蓝?我不知道。
但我知道,那一串蓝,早已不是简单的果实或颜色,它是我童年最温暖的底色,是外婆慈爱的目光,是时光深处最温柔的印记,每当我在人潮汹涌中感到疲惫,便会想起那一串蓝——它沉静、内敛,却又充满了生命的力量,如同外婆的爱,不事张扬,却足以温暖我的一生。
那一串蓝,是我心中永不褪色的风景,是记忆里最动人的诗行。
版权声明
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,不代表爱游戏立场。
本文系作者授权,未经许可,不得转载。
